南岐人之瘿

明代刘元卿

南岐在秦蜀山谷中,其水甘而不良,凡饮之者辄病瘿,故其地之民无一人无瘿者。及见外方人至,则群小妇人聚观而笑之曰:“异哉,人之颈也!焦而不吾类!”外方人曰:“尔垒然凸出于颈者,瘿病之也,不求善药去尔病,反以吾颈为焦耶?”笑者曰:“吾乡之人皆然,焉用去乎哉!”终莫知其为丑。


锦堂春·半壁横江矗起

明代归庄

半壁横江矗起,一舟载雨孤行。凭空怒浪兼天涌,不尽六朝声。

隔岸荒云远断,绕矶小树微明。旧时燕子还飞否?今古不胜情。


绮罗香·读邵康节遗事属纩之际闻户外人语惊问所语云何且曰我道复了幽州声息如丝俄顷逝矣有感而作

明代王夫之

流水平桥,一声杜宇,早怕雒阳春暮。杨柳梧桐,旧梦了无寻处。拚午醉日转花梢,甚夜阑风吹芳树?到更残月落西峰,泠然胡蝶忘归路。

关心一丝别挂,欲挽银河水,仙槎遥渡。万里闲愁,长怨迷离烟雾。任老眼月窟幽寻,更无人花前低诉。君知否,雁字云沉,难写伤心句。

任光禄竹溪记

明代唐顺之

余尝游于京师侯家富人之园,见其所蓄,自绝徼海外奇花石无所不致,而所不能致者惟竹。吾江南人斩竹而薪之,其为园,亦必购求海外奇花石,或千钱买一石、百钱买一花,不自惜。然有竹据其间,或芟而去焉,曰:“毋以是占我花石地。”而京师人苟可致一竹,辄不惜数千钱;然才遇霜雪,又槁以死。以其难致而又多槁死,则人益贵之。而江南人甚或笑之曰:“京师人乃宝吾之所薪。”呜呼!奇花石诚为京师与江南人所贵。然穷其所生之地,则绝徼海外之人视之,吾意其亦无以甚异于竹之在江以南。而绝徼海外,或素不产竹之地,然使其人一旦见竹,吾意其必又有甚于京师人之宝之者。是将不胜笑也。语云:“人去乡则益贱,物去乡则益贵。”以此言之,世之好丑,亦何常之有乎!

余舅光禄任君治园于荆溪之上,遍植以竹,不植他木。竹间作一小楼,暇则与客吟啸其中。而间谓余曰:“吾不能与有力者争池亭花石之胜,独此取诸土之所有,可以不劳力而蓊然满园,亦足适也。因自谓竹溪主人。甥其为我记之。”余以谓君岂真不能与有力者争,而漫然取诸其土之所有者?无乃独有所深好于竹,而不欲以告人欤?昔人论竹,以为绝无声色臭味可好。故其巧怪不如石,其妖艳绰约不如花。孑孑然有似乎偃蹇孤特之士,不可以谐于俗。是以自古以来,知好竹者绝少。且彼京师人亦岂能知而贵之?不过欲以此斗富,与奇花石等耳。故京师人之贵竹,与江南人之不贵竹,其为不知竹一也。

君生长于纷华而能不溺乎其中,裘马、僮奴、歌舞,凡诸富人所酣嗜,一切斥去。尤挺挺不妄与人交,凛然有偃蹇孤特之气,此其于竹,必有自得焉。而举凡万物可喜可玩,固有不能间也欤?然则虽使竹非其土之所有,君犹将极其力以致之,而后快乎其心。君之力虽使能尽致奇花石,而其好固有不存也。嗟乎!竹固可以不出江南而取贵也哉!吾重有所感矣!

五桂亭

明代庞尚鹏

五桂森森覆棘垣,燕山遗事至今存。清风百代陶彭泽,谁问当年五柳门。

沧浪亭记

明代归有光

浮图文瑛居大云庵,环水,即苏子美沧浪亭之地也。亟求余作《沧浪亭记》,曰:“昔子美之记,记亭之胜也。请子记吾所以为亭者。”

余曰:昔吴越有国时,广陵王镇吴中,治南园于子城之西南;其外戚孙承祐,亦治园于其偏。迨淮海纳土,此园不废。苏子美始建沧浪亭,最后禅者居之:此沧浪亭为大云庵也。有庵以来二百年,文瑛寻古遗事,复子美之构于荒残灭没之余:此大云庵为沧浪亭也。

夫古今之变,朝市改易。尝登姑苏之台,望五湖之渺茫,群山之苍翠,太伯、虞仲之所建,阖闾、夫差之所争,子胥、种、蠡之所经营,今皆无有矣。庵与亭何为者哉?虽然,钱镠因乱攘窃,保有吴越,国富兵强,垂及四世。诸子姻戚,乘时奢僭,宫馆苑囿,极一时之盛。而子美之亭,乃为释子所钦重如此。可以见士之欲垂名于千载,不与其澌然而俱尽者,则有在矣。

文瑛读书喜诗,与吾徒游,呼之为沧浪僧云。


和陶徵君饮酒二十首 其三

明代黎民表

羲唐去世久,缅然伤吾情。营营当途子,所徇利与名。

乔松历千载,蜉蝣无久生。念此修短殊,徒令心骨惊。

有酒且斟酌,驱驰竟何成。

游云谷山

明代黎民表

朝从云中游,暮投云中宿。烟岚稍出没,冈峦相迤属。

层标下奔峭,双窦惊腾瀑。朗月沉东峰,残晖在林木。

迢迢浮云征,寥寥天宇肃。揽衣不遑寐,良夜欣秉烛。

动极归有静,吾以观其复。天鸡奏晨曦,杖藜骋遐瞩。

和陶徵君饮酒二十首 其五

明代黎民表

高台架林麓,眺听忘俗喧。颇惬旷士怀,孰谓兹游偏。

轻烟起平陆,夕阳颓西山。众鸟赴乔林,吾亦念归旋。

无闷徵在昔,铭骨事此言。

清平乐·咏雨

明代王夫之

归禽响暝,隔断南枝径。不管垂杨珠泪进,滴碎荷声千顷。

随波赚杀鱼儿,浮萍乍满清池。谁信碧云深处,夕阳仍在天涯?

送东阳马生序(节选)

明代宋濂

余幼时即嗜学。家贫,无从致书以观,每假借于藏书之家,手自笔录,计日以还。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录毕,走送之,不敢稍逾约。以是人多以书假余,余因得遍观群书。既加冠,益慕圣贤之道,又患无硕师、名人与游,尝趋百里外,从乡之先达执经叩问。先达德隆望尊,门人弟子填其室,未尝稍降辞色。余立侍左右,援疑质理,俯身倾耳以请;或遇其叱咄,色愈恭,礼愈至,不敢出一言以复;俟其欣悦,则又请焉。故余虽愚,卒获有所闻。

当余之从师也,负箧曳屣,行深山巨谷中,穷冬烈风,大雪深数尺,足肤皲裂而不知。至舍,四支僵劲不能动,媵人持汤沃灌,以衾拥覆,久而乃和。寓逆旅,主人日再食,无鲜肥滋味之享。同舍生皆被绮绣,戴朱缨宝饰之帽,腰白玉之环,左佩刀,右备容臭,烨然若神人;余则缊袍敝衣处其间,略无慕艳意,以中有足乐者,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也。盖余之勤且艰若此。


寄太平诸友

明代李昱

昨日东风吹雨过,正值山斋罢书课。无官可守真自得,有酒不饮谁能那。

此时况当春夏交,绿静园林安敢唾。出泥已誇篱笋嫩,入馔颇忆溪鱼大。

花间紫骝来几疋,叶底黄鹂鸣两个。桃君诸公多俊才,远来相就同赓和。

能文何如扬执戟,剧谈每羡陈惊座。水心风流今尚在,正献家声远犹播。

伯仁之孙本奇士,亦有诗僧兼种糯。野人拟作韦曲游,诸公复忍东山卧。

谁谓更深雨复作,到晓打窗惊梦破。宁愁乌帽颠风吹,尚恐蜡屐春泥涴。

拈毫惆怅题我诗,天晴更为斯丈贺。